ESPECIALLY

盾医。

是野田洋次郎的歌,这个暖呼呼的感觉真的挺棒。

虽然我还在努力与他人取得联系——算了。

就是老夫老妻之间的故事,最后他们俩都去睡觉了。


我一点都不敢去相信这是你自己的想法,吉尔。绝对不是。临上车之前他还是抱着一副完全不信的架势,踩着SUV边沿的踏板,收另一只脚的时候就顺势关上了车门。他一直盯着对方的脸,试图从上面找出来一点蛛丝马迹,说实在的,就凭着这么多年的相处,那张脸上只要皱一下眉头他都知道里面的意思是什么,他看着男人的眼睛,扯过安全带往后盲摸着扣锁,对方的手就恰到好处的伸出来,帮他系上了。

真的,我可以发誓。吉尔斯把车发动,这辆车从买回来到现在连一万公里还没跑够,不过他还是想着抽空去把机油给换了。坐在副驾驶座上的人的嘴停下来,拿出手机划动解锁。你知道这时候埃菲尔铁塔又罢工了吧?说是门票涨了一块钱还是什么。他只是重新看了一眼那篇新闻就又重新把手机给锁上了。

我也没想着要去登塔,现在去的话只能去看人。我知道市区那新开了一家私人水族馆。对方从善如流地回答,开始倒车。先去那看看怎么样?还是说你想去罗浮宫或者荣军院那...趁现在天气还算凉快。

古斯塔夫下意识去看自己手腕上的机械表,却发现今天是自己忘了带,上午九点。有人替他回答。不,我们刚回来的时候不就专门去过一次绘画馆吗?还是和朱利还有艾玛一起去的。他看向吉尔斯的眼神一下子就变得很谨慎,是医生在问你昨晚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导致胃痛那样的神态。你不记得了?

车现在开出了社区的单行道。你在怀疑我有阿兹海默?这个猜测让对方感到无奈,实话告诉我,古斯特,你开始有这种想法是不是因为我马上要迈向五十的门槛?就差一年?

这不一样。医生发出抗议。不是。我给你说实话,不是因为这个。你才四十九。

半截身子埋土里了。他在第一个红绿灯处停下,这时候不是双休日,街上堵得很严重。有些还穿着各色冲锋衣的人靠墙站着或蹲着,手里抱着一卷白色条幅或者木杆。涨了一块钱?

保安们。新闻上说保安们认为在涨一块钱的同时也要给他们涨工资。古斯塔夫的手往驾驶位上伸,他把那个有点移位的小颈枕给拨正,好的,靠上吧。照你这么说我可能就比你少埋十公分,达令。

吉尔斯重新调整了自己的姿势,手指在方向盘上松开又握紧,等着在一堆闪光灯,高速摄像头的仪器中间那块的红色往右跑,变成绿色。等我七十岁了,这点差距才会有所缩小,达令。

那么图雷先生,我想要询问你的是,你和我出现代沟了吗?对方笑起来,你现在和朱利都有了那么点年龄上的不可抗力了,达令,还有弗莱门特,你和我有吗?

没有,达令。于是他老老实实地回答,逐步提速,顺带希望这一趟倒计时卡在自己身后的那辆车上,而不是他们的车上。古斯塔夫把广播打开了,各个路段正在堵车,还在堵车。凯旋门下的大道现在全身德国车牌,意大利车牌,或者瑞士车牌。每年的这时候圣母院和卢森堡花园就会挤满一波又一波拍照的。而他们正在想方设法选一条不用穿过一区的路线。一路上太阳的光线都直射在古斯塔夫那边的侧窗玻璃上,他被舒适地炙烤着,一面把手伸进变速箱档杆后面的放置闲散小物件的一体匣,试图从里面找出停车用的两枚硬币。他找出了一套指甲刀护理组合,找到了一枚空弹壳,找到他们两个人的墨镜盒子。现在要是拐弯去卢森堡的话路上就能看见很多樱花花瓣。满地都是粉红色。你要吃吗?

什么?古斯塔夫把头抬起来。他的手指碰到了厚实又圆润的金属,然后又不见了。他们正准备开过一个可丽饼摊。吉尔斯正在打方向盘靠边,看在今天是约会的份上。双份奶油和草莓。

你记不记得之前有次你对我说你想去看看鱼?大概是上个月?

古斯塔夫终于把那两枚折磨人的小东西拿到了手,他重新让背部和座椅套上的高弹那块重合在一起,感觉腰在一时间没法真正放松——他和吉尔斯他们两个都有这种通病,就像是到了一定年龄之后会有的,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染色体末端在大范围的磨损,帕金森,高血压,心梗,阿兹海默,敢发生一次咳嗽就要担心很多很多事,吃一口东西都要统计营养数据,糖分摄入过量就会变成一种很麻烦的心理压力。

但是,但是,看在那个男人居然开车带着自己绕过早高峰的车流的份上。他在下车后将被咬到快要碰到包装纸的可丽饼递到男人嘴边,这个动作需要他抬手,吉尔斯低头,墨镜盒子和钢镚换到了另一只手上,握住对方的手腕,吃掉了从边缘溢出的奶油的部分。一点点。要知道他们花了一段时间才把家里的面包换成了全麦的。还有低脂奶粉,过程全靠水煮西蓝花加蛋黄酱,简直就是帮了大忙。古斯塔夫想去拿自己的,对方没让,那只把什么都抓地紧紧的手往身后藏了藏,委婉又坚定的拒绝了。

然后久而久之你就学会了放弃一些你努力想要对对方表达自己也有着相同的意义的事,就佯装什么都不知道。迎面充足的冷气让他的胳膊上起了鸡皮疙瘩。你看过那个视频吗?鲸鲨在浅绿色的海面上。

你让我看过,我记得。破碎的粼光蓝影印在他们的衬衫和皮肤上,印在古斯塔夫的琥珀里。琥珀里的湖面。那些个小小的眼睛同时盯着他们,又在下一秒出现在别的地方。原本他们也是没有牵手的,可能因为深蓝色的墙壁或者是维持在二十度左右的冷气,并排时候两个人有意识没意识的触碰,吉尔斯的步子要比他的大一点,于是古斯塔夫就握住了那只空出来的手。走廊上的灯光暗到可有可无,人们的都只顾去找最亮的水。

吉尔斯没有去找。他们之间已经不用再一直去叫对方的名字才能理解对方的动作,所以整个过程就像是从一端游到了另一端一样流畅自然。他们是两条鱼。偷偷摸摸地找个暗处,却没有说是非要避开监控,流动的夹杂着蓝色的半透明影子。

一个仰起脸,一个低下头。

其实没有多少享受,仅仅是嘴唇贴上嘴唇,带着一点点湿润的唾液。没有那种年轻气盛事会直接压上来的血脉贲张。他们在廊柱后面亲了亲,就又接着往前走。挺甜的。

可丽饼。中午吃什么?医生看着玻璃上的标签,鱼类的正确名字。他的脑子还是有一点蒙,但是又说不出来为什么,惯性上他去询问他的上司。约会?

得到的答复是肯定的。约会。我们要不要养个什么?

什么?他看过了一整个巨大水箱里的雀鲷科,豆娘鱼和光腮鱼,总之中午他们不会去吃海鲜。你想养什么?

狗或者...鱼?来的路上我看见了一家不错的中餐馆。吉尔斯的手表时不时擦过他的手腕,他戴的还是部队的那种款式,防水防弹的壳子,通过抖动就能自动上弦。休假的时候他们也会去看专柜,这年情人节古斯塔夫还送给他一块好的机械表,只是想不起来是卡西欧还是罗宾尼,他没在意这个。你知道有种叫鹦鹉鱼的,如果养上一两年的话就会变得很通人性。

全看你退役之后会住在哪,吉尔。医生陪着他。如果是巴黎的话我们只能养鱼——

我还以为你不会想着和我回去住。男人用手指敲玻璃,鱼群随着震动像是在水里掉了帧,几次之后就完全习惯了。

有时候就会理所当然,就像刚失明的孩子还能从床上起来拧开门把手去餐厅的桌子上拿吃的,想替对方想点好的,但一不留神就想歪了。达令。吉尔。他拖了一个稍长的音出来,一个字就能代表一句话,古斯塔夫说,中午不要点鱼。

差不多到太阳开始往另外一个方向倾斜的时候他们又重新跑回了卢森堡附近,半路加了一次油。古斯塔夫嘴里嚼着一块口香糖,上班养成的作息习惯开始在他身上发作,搞得昏昏欲睡。然而他还想着去街上买土耳其软糖,还能带一点周末去见艾玛的时候当礼物。

有人拉开了驾驶座的车门,他一下子就清醒了。口香糖渣被他在舌头上抹成平平整整的一片,至少古斯塔夫是这么觉得。他总感觉那家餐馆的味道似曾相识,可就是想不起是什么时间,不过能肯定的是绝对不是近五年。近十年都不太可能,他转的地方太多了,很少说真正有时间跑这么远。和谁跑这么远。

连结婚都没有仪式,也没有婚前财产证明,就只是将两份体检报告用了一个文件袋装好锁进柜子里。也许等他们搬去波尔多了会补上一次,请大家来聚一聚。

古斯塔夫摸出自己的手机准备划开解锁,对方又先他一步抬起手腕看了眼,报出时间。

我以为你会把一切都安排好来着,到走我们估计也登不了塔了。他握住了吉尔斯的手腕,午后阳光就像是某种麻醉喷雾让他有些摇摇欲坠,密封性良好的防弹玻璃表盘缓解了手心里黏腻的潮湿。那么冰凉且舒适。

有那么一时间想要松懈点。古斯塔夫靠在颈枕上。你知道锁桥吗?在我还没去非洲的时候那还是非常热闹的,很多以前的同学或者同事,都会到那去拍婚纱照。

想去看看吗?这个老实的男人很快就拧动了引擎钮——现在很多汽车的钥匙都变成了应急物品。他有些操之过急,看上去就像是在主动弥补什么。事实上,没人亏欠了谁。他们两个人都在一个工作单位,一个负责前面一个负责后面,偶尔会被分到一起出任务,古斯塔夫差不多有几十次将他从生死线上又拉了回来,给他缝合伤口,取出弹片或者异物,在拍打对方手背以使得静脉显现时,他也从来没有发抖过一次。

一个不恰当的比喻,就像是给自己做开颅手术。而且关心和照顾也不会再被误以为。古斯塔夫说,算了,吉尔。挂锁和不挂锁都是一样的事。早在他去非洲的那段日子里,艺术桥上的锁就都被拆掉了。即使穿着黑婚纱,即使去挂锁或者是彩带。如果有天他确实得停下手里的柳叶细刀,站在高强度的聚光灯下静默,直到有人过来,将其搀扶出手术室,搀扶到直属家属常坐的那一排不锈钢焊成的椅子上接受来自各国口音的节哀,对不起,我们很抱歉,然后再由自己手捧被叠成三角形状的国旗,于白色大理石墓碑前覆盖在涂了一层清漆的桦树树板制成的棺木盖子上。

国歌奏响。

怎么了,古斯特?吉尔斯的眼神就像在观察他的衣服上是否有出现了一点过深的湿痕,在黑色的作战服下,很可能就是血。他的眼睛看着古斯塔夫的脖子和衬衫领子相互交汇的部分,看着他的耳朵侧面毛细血管足够多的部分,车前挡的玻璃烤得他们都暖洋洋的。怎么了?

如果总有一天他们得要看着另一方先死去,那也是命中注定的事。

所以他说,没什么,达令。我们得去买点东西,难得上一次街。土耳其软糖,粉状压制的薄荷口味或者水果口味的老式火箭糖,那些刚来的孩子,还因为一次受伤就想起家中父母的孩子,从办公桌上 塑料水晶盘里拿走时手上就会沾满糖粉。吉尔斯趁下班的时候来接他,捏走的全是樱桃味和花椒薄荷。

有时候你们都是管不住心的人。在车载记录仪前亲嘴,偶尔的晚上会在停车场晚回家一个小时或者一个半,无论被提醒多少次。比起之前在水族馆的那个就好了不少,这次吉尔斯尝到了柠檬草和两倍薄荷的凉气,这也让他的精气神也足了,就像是合法嗅盐。水族馆只是一层皮肤之间的互相触碰。也就在这种时候,他才敢承认发现自己真的已经玩不起任何花样了。年轻人那种对蜻蜓点水的热爱。吉尔斯可能更倾向于他和古斯塔夫就坐在办公室里喝点咖啡或者茶。午休时间看着对方整理桌子,将处方本和废纸钉摆成一排。

吉尔斯不插手这个,古斯塔夫有自己的一套归置方法。

这是约定好的事,就像是谁端着谁的灵柩时不能在众人面前表现的过于失态。阳光开始发暗,天气变成了一种低电压的暧昧,但还是亮的。吉尔斯他们开车上路之后又把车停到下一个目的地。这是今天最后一个项目吗?走上楼梯前古斯塔夫对他说,前者抬起头,把下巴处的有些松弛的皮肤绷紧地仿佛二十岁。那个在别人眼里几乎是他名真言顺的丈夫,站在高一点的楼梯上弯下腰,把腹部挤压到一百二十度以下,把戴着部队里发的那种防水高精度手表的手递给他。

代表安全,代表足够信任。

他握住了那只手。实际上,他原本以为吉尔斯真的很老套地会选择电影结束,但结果他们去了屋顶——在那个电影院的屋顶之上居然是一家露台餐厅。这个确实让古斯塔夫惊讶到了。是预定好的位置。

年轻人们给出的主意。吉尔斯现在的神情才是谎言无法掩饰住的时候才会显现出的那种样子,比如掩饰住自己的新伤,等到他们下一次在床上相见的时候才会看出一点端倪的淤青。只有这个。他说,外面是埃菲尔铁塔孤零零的黑色影子,余光将要被黑夜吞尽。罢工的事今天一天都没有解决。

古斯塔夫说不定说准了。就算等到他们休假结束回赫里福可能性都不是很大。不过还好他们脚下有灯光,座位边的上的台灯是他想要放在公寓里的那种风格。菜式也不错。他们原本还想开一瓶红酒,之前的时候萨托利发过那种瓶面标签上印着庆祝多少周年的。吉尔斯的那瓶还在橱柜里摆着,只当冷战期或者谁一个人回来了才会拿出来斟一小半玻璃杯。

很少有冷战期,大多数都是谁一个人回来了,窝在家里估摸着时间给另一位打电话。但是吉尔斯要开车,他也不知道今天会不会有警察在路边看酒驾。现在每个车上都有酒精测试仪,他们两个都不是知法犯法的人。

我现在有点担心的是,吉尔。他们桌子上的前一个盘子被撤走,现在端上来的是用蛋清打发的冰冻巧克力慕斯,加以柠檬汁调味,装饰是鲜红色的罐头糖渍樱桃。古斯塔夫将勺子拿起。上一次你打开它,最后依旧把它塞紧了,对吧?

我保证。这家店用的是可可含量很高的那种巧克力 ,他看到吉尔斯的下巴两边在暖光灯下有一点点泛白。是的,我把它重新塞成了你之前做的那样。

达令,你的强迫症。还好这种事只是偶尔。但现在他俩都决定回家要喝上一点,重新采购的时候也是在冰箱里存了奶酪的,每次医生都信心满满地聊认为有些食材能撑到他们下一次回家,但总是要打扫卫生和扔东西,疲倦地不能再疲倦,躺到新换的枕头上就睡得像是刚从手术台或者训练场上下来。如果谁的手机点开了宜家官网或者易贝的话就稍微停半个小时。他们两个人的床垫从棕榈的换成半棕榈半弹簧换成全弹簧,枕头倒是少两个——这次古斯塔夫把那两个正方形的抱枕放到客厅,以防有时候不时之需。

只是偶尔,上面也说过他们玩不了任何花样了。等到路灯亮了两三个小时,穿着冲锋衣的人们也早早回家,路面上全是荧光纸条和剩下的用纸做成的帽子和扇子。路灯,被数十盏投射灯照出象牙白的凯旋门,游行队伍。今天一天又承受住了,然后过去。吉尔斯继续开车,在右拐车道等红绿灯。晚高峰。

吉尔。坐在副驾驶的男人把座位往下调了,角度由一百度变成了一百二十度。

他从善如流的回答,怎么了。

我很喜欢今天。他的丈夫说。

坐在副驾驶上那个差不多是他名正言顺的丈夫。金黄色的暗调透过车窗印在他的眼睛里,他的话语里好几个字就纠结在了一起,就像有时候的英语单词,发不出R音。他大概忘了红酒的事,回家就会催着去洗澡,把被子抻开,收起早上时候桌子上的用来泡蛋白粉的杯子,杯沿上会留下一圈黏糊糊没有被完全没有完全被溶解的粉质,过于饱和。还好他们找到了停车位。进了门之后一切就进入一种倒计时状态,洗澡,换睡衣,古斯塔夫去洗了杯子,睡衣的袖口上和系上纽扣的那部分被喷溅上了水珠。吉尔斯当着他的面打开了橱柜门找出那瓶红酒——软木塞和塑料膜,包装紧实到就像是原本装这么点变成了红酒业的新风潮。

你看。他在厨房里弓着背,穿着刚洗出来的睡裤和T恤衫。还是这么点。

比他低一头的男人正在擦手,厨房用纸被揉成湿漉漉的一团。他转过身,酒瓶就在吉尔斯的手里,平着视角去看的话,能看到的是在黑色T恤上的一条细银链。古斯塔夫伸了手。

戒指呢?他小声说。

对方用剩下的那只手帮他把项坠从颈后拉回原位。一枚银戒拴在上面。和古斯塔夫脖子戴着的一模一样。

这让他彻底安了心。




评论 ( 5 )
热度 ( 93 )
  1. 共2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耳钉 | Powered by LOFTER